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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强  编序

    苏东坡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大文学家，也是人类文明历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文化大师。东坡先生垂老投荒，公元1097年7月贬谪儋州，1100年6月离开儋州，居儋短短三年，却留下了诗文269篇（首）。“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自认其居儋功业为平生第三个丰碑。

    儋州中和镇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镇，既是东坡当年谪居儋州之所，也是我市重点建设项目“东坡文化旅游区”所在，举办“东坡诗词背诵擂台赛”其目的就是以东坡最优美的诗词作品为切入点，通过乡民们朗读背诵东坡诗词，了解东坡，弘扬东坡文化，具体落实省委、省政府在全省开展的“海南文明大行动”。

    《东坡诗词选》从东坡诗词中选取诗词125首，开本小巧，便于携带，还有注释，把它送到中和镇每家每户男女老幼的手上，让大家每天翻一翻，看一看，读一读，记一记，耳濡目染，移风易俗，育化心境，泽被子孙。我们可以想象，通过每年举办的大赛，通过每天的诵读记忆，具有良好诗词文化素养的中和镇乡民们，将为自己和游客提供一片徜徉享受的诗词之海，为海南国际旅游岛贡献一个名副其实的文化之乡。

东坡生平简介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四川眉山人。

    他自幼聪慧，7岁知书，10岁能文，少年时就立志为国建功立业。他官至翰林学士、端明殿侍读学士、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并先后出任凤翔、杭州、密州、湖州、徐州、颖州、登州、扬州、定州、等地方官，给人民做了很多好事，如救灾治水、发展生产、抑制豪强、整顿军纪、敷扬文教等。

    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也反对司马光全废王安石变法的做法，一生因此遭受新旧两党的打击。元丰二年（1079年），他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后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躬耕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晚年因统治集团内部倾轧，又遭迫害，从惠州再贬儋州。他在儋州虽然穷困潦倒，但不改超然之襟怀。他主张汉黎平等，教化儋州，移风易俗，深得百姓爱戴。东坡文化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儋州人。

    元符三年（1100年），东坡被赦北归，次年行至常州病逝，葬于河南郏县，被追谥为“文忠公”。

东坡一生，道路坎坷，但他胸怀宽广，爱国爱民，名垂青史。他是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书画家、经学家、医学家、美食家，被法国《世界报》评为千年世界十二位杰出人物之一。

东坡诗选：

夜泊牛口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

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

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

煮蔬为夜飧①，安识肉与酒。

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

儿女自咿嗄②，亦足乐且久。

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

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

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③。

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

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④。

①夜飧（sūn孙）:晚餐。

②咿嗄（yī yōu）:象声词，形容孩童语音不清。

③麋（mí迷）鹿：山中野兽。

④汲汲:形容心情急切。

许州西湖

西湖小雨晴，滟滟春渠长①。

来从古城角，夜半传新响。

使君欲春游②，浚沼役千掌③。

纷纭具畚锸④，闹若蚁运壤。

夭桃弄春色⑤，生意寒犹怏⑥。

惟有落残梅，标格若矜爽⑦。

游人坌已集⑧，挈榼三且两⑨。

醉客卧道傍，扶起尚偃仰⑩。

池台信宏丽，贵与民同赏。

但恐城市欢，不知田野怆?。

颍川七不登，野气长苍莽?。

谁知万里客，湖上独长想。

①滟滟：水满貌。

②使君：指太守宋莒公。

③浚沼：开掘湖底。役千掌：使用成百上千民夫。

④畚（bēn奔）锸：掘泥运土的工具。畚，畚箕。锸，铁锹。

⑤夭桃：艳丽的桃花。

⑥“生意”句：这句写桃花怯寒。虽生意盎然，却因天寒而不快。怏（yàng样）,不乐。

⑦“标格”句：这句写梅花精神抖擞。标格，风度。若，乃。矝爽，坚毅清爽。

⑧坌（bèn笨）:聚集。

⑨“挈榼”句：写游人三三两两的提着酒壶来游玩。挈（qiè 怯），提。榼（kē科），酒器。

⑩偃仰：躺倒。

?“不知”句：谓不了解农村的痛苦。

?“颍川”二句：这两句是说颍川一带庄稼连年不收，田野满目荒凉。颍川，淮水的支流，在河南东部，此指颍川流经的广大地区。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①，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闱②，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见乌帽出复没③。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④。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⑤？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⑥。

①兀兀：昏沉的样子.

②归人:指苏辙。庭闱：指父母居住的地方，代指父母。当时苏辙被任为商州推官，因其父苏洵在京修纂礼书，苏轼离京外任，苏澈留侍苏洵身边，故说归人念庭闱。

③“登高”二句：写作者眺望苏辙返还京师的身影，只见其乌帽忽隐忽现。

④飘忽:形容时光流逝很快。

⑤“寒灯”二句：作者自注：“尝有夜雨对床之言，故云尔。”苏轼兄弟上年在汴京怀远驿寓居，读到韦应物诗，有共践夜雨联床之约。

⑥苦爱：久爱。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①。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②。

①“老僧”二句：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兄弟赴京途中经渑（miǎn免）池，曾寄宿奉闲僧舍，两人还题诗僧舍。苏辙《怀渑池寄予瞻兄》有“旧宿僧房壁共题”句。并自注云：“辙昔与子瞻应举，过宿县中寺舍，题其老僧奉闲之壁。”这次再过渑池，老僧已死。僧人死，常火化后筑塔贮藏骨灰，故云“成新塔”。

②“往日”二句：作者自注：“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往日，指嘉祐元年进京途中。蹇（jiǎn简）驴，跛足驴。

和子由苦寒见寄

人生不满百，一别费三年①。

三年吾有几，弃掷理无还。

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②。

念昔喜著书，别来不成篇。

细思平时乐，乃为忧所缘③。

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

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④。

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

西羌解仇隙，猛士忧塞壖⑤。

庙谟虽不战，虏意久欺天⑥。

山西良家子，锦缘貂裘鲜⑦。

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镮⑧。

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⑨。

① “一别”句：苏轼于嘉祐六年十一月在汴京与苏辙分手赴凤翔任，到本年恰为三年。

② “长恐”二句：意谓别愁能摧人更快地衰老。

③ 缘：缠绕

④“羡子”二句：赞赏其读书勤奋，昼夜不离坐席，坐毡上都生了虱子。

⑤“西羌”二句：指朝廷与西夏妥协，放松了边备，有志之士深以边防为忧。西羌，指西夏。嘉祐六年西夏国主谅祚致书宋廷，两国通好，自此西方边备有所放松。塞壖（ruán），边境上的空地。

④ “庙谟”二句：是说朝廷虽主张妥协，敌人却肆意侵扰边境。庙谟，朝廷的决策。

⑦“山西”二句：当时朝廷采纳韩琦的建议，于陕西诸州点差义勇，得十五万六千八百七十三人。这两句写此，貂裘鲜，是说用丝绸缝制成漂亮的皮袍。

⑧“百宝”句:言用宝石装饰武器，准备从征。

⑨周旋：指对阵应战。

游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①。

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盘陀②，古来出没随涛波。

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

羁愁畏晚寻归楫③，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风万顷靴文细④，断霞半空鱼尾赤⑤。

是时江月初生魄⑥，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乌惊。

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⑦。

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⑧。

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⑨。

① 我家”二句：旧说长江发源四川松潘县西北的岷山，苏轼是四川人，所以说江水发源地在他家乡。江水自西而东流注入海，苏轼出川宦游，从长江上游来长江下游，所以说直送江入海。

②中泠：泉名，在金山西北。石盘陀：形容金山石盘回旋。

③羁愁：旅愁。归楫：指回镇江的船只。

④靴文细：形容水波像靴子上的皱折一样细微。

⑤鱼尾赤：形容天空的断霞呈现出如同鱼尾似的赤色。

⑥初生魄：月初生或圆而始缺时不明亮的部分叫月魄。一般指月初之时。

⑦“非鬼”句：作者自注：“是夜所见如此。”

⑧警我顽：意为告诫我顽恋世俗。“警”一作“惊”。

⑨“我谢”二句：此乃作者对江神的誓言，意谓我对江神表示歉意，不能归山是出于不得已，一旦有田当即归隐，江水可作证。古人惯于指江而誓。

戏子由

宛邱先生长如邱①，宛邱学舍小如舟②。

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③。

斜风吹帷雨注面，先生不愧旁人羞。

任从饱死笑方朔④，肯为雨立求秦优⑤。

眼前勃溪何足道，处置六凿须天游⑥。

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⑦。

劝农冠盖闹如云⑧，送老齑盐甘似蜜⑨。

门前万事不挂眼⑩，头虽长低气不屈。

馀杭别驾无功劳，画堂五丈容旂旄?。

重楼跨空雨声远，屋多人少风骚骚?。

平生所惭今不耻，坐对疲氓更鞭棰?。

道逢阳虎呼与言?，心知其非口诺唯。

居高志下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

文章小技安足程?，先生别驾旧齐名。

如今衰老俱无用，付与时人分重轻。

①宛邱先生：指苏辙，苏辙为陈州教授，陈州隋代为宛邱县，故称宛邱先生；长如邱：指身高如山丘。

②学舍小如舟：形容学舍窄小。

③欠伸:伸懒腰。

④“任从”句：意谓任凭饱死的侏儒们耻笑。

⑤ 肯为”句：意谓岂肯为免除雨淋求人哀怜。秦优，秦朝的优旃（zhān），是矮个子伶官。

⑥“眼前”二句：意谓居处狭小难免家人争吵，不必介意；重要的是善于处置襟怀情欲，能优游于物外。勃溪，争吵。六凿，喜、怒、哀、乐、爱、恶等六情。

⑦“读书”二句：意谓读书虽多，但不读法律，没有本领致君于尧舜。这是反语，有讽刺变法派的意蕴。

⑧“劝农”句：是说朝廷派往各地督察农田、水利、赋役的官吏纷纷不断。

⑨“送老”句：是说苏辙对学官生活的清苦自甘。

⑩不挂眼：不介意。

?“馀杭”二句：是说自己没有功劳，居室却宽敞豪华。馀杭，杭州，别驾，官名，汉唐为州郡之佐，相当于通判。

?骚骚：风声。

?“平生”二句：借写自身无奈对待贫民，讥讽盐法太急。疲氓，疲惫的百姓。

?阳虎：当年孔子所不愿见的人，即阳货，春秋后期李孙氏家臣，后专擅鲁国国政。

?小技：杜甫《贻柳少府》：“文章一小技，于道未为尊。”程：衡量。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选二）

其一：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①。

其二：

放生鱼鳖逐人来②，无主荷花到处开。

水枕能令山俯仰③，风船解与月徘徊。

①卷地”二句：描述风起云散、水天一色的动景。

②放生鱼鳖：宋真宗天禧四年太子太保判杭州王钦若曾奏请朝廷，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鸟，为皇帝祈福。

③“水枕”二句：写卧床看山，只见山峦起伏，画船飘荡，但觉月轮徘徊。水枕，船上的枕席。风船，风中的画船。

望海楼晚景五绝（选二）

其一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①。

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其二

横风吹雨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②。

① 指顾：指点顾望。

②掣（chè彻）：牵引，闪现。紫金蛇：喻指闪电奇景。

吴中田妇叹

今年粳稻熟苦迟①，庶见霜风来几时。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鎌生衣②。

眼枯泪尽雨不尽③，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垅上宿④，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⑤，价贱乞与如糠粞⑥。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⑦。

官今要钱不要米⑧，西北万里招羌儿⑨。

龚黄满朝人更苦⑩，不如却作河伯妇?。

①粳（jīng京）稻：稻子的一种。

②杷头：同钯。出菌、生衣：形容农具因秋涝而发霉生锈。

③眼枯：泪眼哭干。

④茅苫：用茅草搭的窝棚。

⑤“汗流”句：写农民担粮入市，汗流浃背，肩膀被压得红肿。赪（chēng称），赤红色。

⑥粞（xī西）：碎米。

⑦“卖牛”二句：这是写钱荒、谷贱，逼得农民卖牛纳税，拆屋煮饭，只顾眼前。

⑧“官今”句：写钱荒流弊。

⑨“西北”句：熙宁三年王韶上《平戎三策》，提出“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按指今青海甘肃一带），欲复河湟，当先以恩信招抚沿边诸种。”当时河湟为吐蕃族的一些互不统属的部落占据着，招抚吐蕃诸部，有利于抗击西夏。王韶的建议得到王安石的支持，开始命王韶经略河湟。这句中招羌儿，即指招抚沿边诸部落。

⑩“龚黄”句：这句指变法派充斥朝堂。龚遂，渤海太守。黄霸，颍川太守。两人都是西汉有名的以恤民见称的循吏。

?“不如”句：意谓不如投河自尽。河伯妇，河神的妻子。

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

其一

吴王池馆遍重城①，闲草幽花不记名。

青盖一归无觅处②，只留双桧待升平。

其二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③。

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④。

①“吴王”句：吴王，指钱谬。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谬割据杭州，广修亭台。

②青盖一归：指吴越王钱氏消失。公元978年，吴越王钱傲向赵宋纳土称臣，自此吴越降宋。青盖，皇家车篷。

③未要奇：不是有意标新出奇。

④“根到”二句：这一联托物寄怀，称颂王复。本无影射讥讽之意，后竟遭受指责弹劾。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

其一

朝曦迎客艳重冈①，晚雨留人入醉乡。

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②。

其二

水光潋滟晴方好③，山色空濛雨亦奇④。

欲把西湖比西子⑤，淡妆浓抹总相宜⑥。

①朝曦：早晨的阳光。

②“此意”二句：意谓此中佳景你还不能完全领会，要酌酒同水仙王一起赏鉴。水仙王，作者自注：“湖上有水仙王庙。”

③潋滟：水波相连的样子。

④空濛：迷茫的样子。

⑤西子：西施，春秋时代越国的美女。

⑥“淡妆”句：承上以晴天比浓妆，以雨天比淡妆，谓西湖淡妆浓妆都极美好。

新城道中二首

其一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①，树头初日挂铜钲②。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

西崦③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④。

其二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边委辔⑤听溪声。

散材畏见搜林斧⑥，疲马思闻卷旆钲⑦。

细雨足时茶户喜，乱山深处长官清⑧。

人间岐路知多少？试向桑田问耦耕⑨。

①絮帽：弹松的棉帽。

②铜钲：古代一种铜制的乐器，像铃，这里喻初日如铜铃。

③西崦：指西山。

④饷春耕：给耕地的送饭。

⑤委辔：放松马缰绳，任马缓行。

⑥“散材”句：谓散乱的木材也怕见搜索林木的斧头。

⑦“疲马”句：谓疲马盼望休息。卷斾钲，指收起旗鼓。斾（pèi配），泛指旗。钲（zhēng征），古代行军时用的乐器。

⑧“乱山”句：此句赞美新城县令晁端友是清官。

⑨“试问”句：意谓向农家问路，离开官场。问耦耕，《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山村五绝

其一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

无象太平①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其二

烟雨濛濛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

但令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②。

其三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③。

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④。

其四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⑤。

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⑥。

其五

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⑦汝忧愁。

不须更待飞鸢堕，方念平生马少游⑧。

①无象太平：即太平无象，谓太平世道无一定标志。

②“但令”二句：意谓只要放宽盐禁，使百姓生活好些，不致佩带刀剑去贩卖私盐，那么他们自然就勤于耕稼了。布谷，鸟名。

③“老翁”二句：这两句是说人民生活困苦，七十岁的老人还腰插镰刀，去山里割笋蕨充饥。笋蕨，竹笋、蕨菜。

④“岂是”二句：意谓不是因听韶乐忘了滋味，而是山中百姓无盐下锅了。韶，古代的音乐。《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这里是讽喻盐法峻急，偏远地区的百姓缺盐。

⑤“杖藜”二句：写百姓手里拿到现钱，转眼在城市花光。杖藜，拄着藜木手杖。

⑥“赢得”二句：写庄家幼小子弟多到城市游荡，只学得城市语音，荒废了生产。强半，大半。

⑦底事：何事。

⑧“不须”二句：这里引用后汉马援的故事，表明自己想早抽身引退。马援从弟马少游曾劝马援，但求衣食足用，不必追求高官厚赏，自讨辛苦。后来马援说：“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时，下潦上雾，毒气熏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后汉书?马援传》）

於潜僧绿筠轩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①。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②。

①“不可”句：用王徽之故事。王徽之，字予猷，《世说新语?任诞》篇：“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曰： ‘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 ‘ 何可一日无此君。’

②“若对”二句：意谓面对绿竹环绕的清雅居处，不可大吃大喝，高雅庸俗岂可兼得。《说郛》载《商芸小说》：“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川刺使，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这里比喻好事岂可兼具。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①。

天外黑风吹海立②，浙东飞雨过江来③。

十分潋滟金尊凸④，千杖敲铿羯鼓催⑤。

唤起谪仙泉洒面⑥，倒倾鲛室泻琼瑰⑦。

①“游人”二句：写暴雨前景象，云层低压，雷电仿佛从地面震响。

②海立：极言风大。

③“浙东”句：谓大雨由东边钱塘江（浙江）飞驰而来。杭州在钱塘江之西。

④“十分”句：形容江水汹涌，如杯中酒水高出杯面。潋滟，水满貌。

⑤“千杖”句：形容雨点像千万只鼓槌敲打羯鼓一样急促。羯（jié节）鼓，古代来自羯族的一种鼓。

⑥“唤起”句：《旧唐书?李白传》：李白被称为谪仙人。一次唐玄宗度曲，需造乐府新词，急召李白，李白醉酒，“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馀章，帝颇嘉之。”这里说上天大雨唤醒李白。暗喻大雨催发诗兴。

⑦“倒倾”句：形容雨滴倾泻。张华《博物志》卷九：“鲛人（传说中的人鱼）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绡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琼瑰，荚玉。喻指美好诗文。罗隐《县斋秋晚酬友人朱瓒见寄》诗：“中秋节后捧琼瑰，坐读行吟数月来。”这句化用鲛室、琼瑰的典故，隐寓新诗妙句联翩。

祭常山回小猎

青盖前头点皂旗①，黄茅冈下出长围②。

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③。

回望白云生翠巚④，归来红叶⑤满征衣。

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⑥。

①青盖：青色车篷。点：点缀。皂旗：黑旗。这句写出猎的仪卫。

②黄茅冈：密州常山东南有一座榻山，山形由南而北逐渐低塌，形成一个蜿蜓十五里的冈峦，叫黄茅冈。出长围：布列长长的兵卒合围的阵势。

③“弄风”二句：形容骏马乘凤腾空耸立，老鹰追逐狡兔擦地而飞，烘托出打猎队伍英武矫健。

④翠巚（yǎn演）:苍翠的山峦，指常山。

⑤红叶：红色的枫叶。

⑥“圣明”二句：意思是倘能受到朝廷信用，自己一定效力疆场。“圣明”一作“圣朝”。西凉簿，指西凉主簿谢艾。白羽，指儒将所持羽扇。据《晋书?张重华传》载：重华据西凉，以主簿谢艾为将军，同敌方三万人马对阵，谢艾书生冠服，从容指挥军队，战胜了麻秋所帅敌军。这里化用此典。朋九万《乌台诗案》说：苏轼“祭常山回，与同官习射放鹰，作诗一首，题在本州小厅上，除无讥讽外，云：‘圣朝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意取西凉主簿谢艾事，艾本书生也，善能用兵，故以此自比，若用轼为将，亦不减谢艾也。”这里解释是对的。可当时的言官却把这也作为讽刺新法的罪证，未免牵强附会，有意罗织罪状。

留别雩泉

举酒属①雩泉，白发日夜新②。

何时泉中天，复照泉上人。

二年饮泉水，鱼鸟亦相亲③。

还将弄泉手，遮日向西秦④。

①属（zhǔ主）：劝酒。

②“白发”句：言白发不断生长。

③“二年”二句：熙宁八年、九年，苏轼三次祈雨常山，于八年修常山神庙，后又多次往祭，同当地鱼鸟也有了感情。

④“还将”二句：当时苏轼被派知河中府（旧治在今山西永济县），将西去就任，故曰“向西秦”。

九日黄楼作①

去年重阳不可说②，南城夜半千沤③发。

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

黄花白酒④无人问，日暮归来洗鞾韈（xuē wá）。

岂知还复有今年，把盏对花容一呷。

莫嫌酒薄红粉⑤陋，终胜泥中千柄锸。

黄楼新成壁未干，清河已落霜初杀。

朝来白露如细雨，南山不见千寻刹⑥。

楼前便作海茫茫，楼下空闻橹鸦轧。

薄寒中人⑦老可畏，热酒浇肠气先压。

烟消日出见渔村，远水鳞鳞山齾齾⑧。

诗人猛士杂龙虎，楚舞吴歌乱鹅鸭。

一杯相属君勿辞，此境何殊泛清霅⑨。

① 此诗作于元丰元年黄楼新成以后。作者追述去年今日的水灾，欣喜今年今日的佳节。

②去年重阳：作者曾预料他的友好来共度佳节，来客既为水所阻，主人亦忙于与水斗争，故云不可说，即无从说起的意思。

③沤：积水。千沤，极言其水势之六。

④黄花：菊花。过重阳节要赏菊喝酒，这里以“黄花白酒”代表过重阳节。

⑤红粉：疑指在座侑酒的歌妓。

⑥这里是说高刹为自雾迷漫着，瞧不见。

⑦薄寒中（zhòng众）人：是说人中了寒气。

⑧齾齾（yà亚）：齿缺不齐，这里形容山峰参差。

⑨霅（zhá咋）：水名，即流入太湖的霅溪。末句实作者回忆、设想江南之词。

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其一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①。

是处青山可埋骨②，他年夜雨独伤神③。

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

其二

柏台霜气夜凄凄④，风动琅珰月向低⑤。

梦绕云山心似鹿⑥，魂惊汤火命如鸡⑦。

眼中犀角真吾子⑧，身後牛衣愧老妻⑨。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⑩。

①“百年”二句：当时苏轼四十四岁，家属由苏轼弟子苏辙女婿王适（字予立）安置在南都（今河南商丘南），由苏辙照料，苏辙当时身负债务，所以这里表示拖累苏辙。

②“是处”句：作者自谓。是处，到处。

③“他年”句：指苏辙将独自伤神。苏轼写苏辙早年“尝有夜雨对床”之约。所以这里说自己没后，苏辙想起旧约，将独自伤心。

④柏台：御史台的别称，汉代御史府中多种柏树，故名。宋代御史台是纠察审理官员的机构。

⑤琅珰：铁锁链，拘囚犯人用。

⑥梦绕云山：言思念家，结想入梦。心似鹿：写心跳不安。鹿性易惊。

⑦“魂惊”句：形容面对极刑的恐惧感。

⑧“眼中”句：意谓眼前儿子仪表出众，逗人喜爱。犀角，“鼎角匿犀”之略。

⑨“身后”句：意谓家境贫寒，身后愧对妻子。牛衣，用草编制的草帘蓑衣之类，用以为牛御寒。

⑩“桐乡”句：谓死后必埋葬浙西一带。作者自注：“狱中闻杭、湖间民为余作解厄道场累月，故有此句。”

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外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

其一

百日归期恰及春①，馀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②，走马联翩鹊啅人③。

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④。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⑤。

其二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⑥。

塞上纵归他日马⑦，城中不斗少年鸡⑧。

休官彭泽贫无酒⑨，隐几维摩病有妻⑩。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①百日：苏轼八月十八日入狱，十二月二十八日出狱，总计一百三十天，这里是举其成数。

②便（pián）旋：轻捷的样子，写脱身囹圄，全身轻松。

③ “走马”句：写驾马快捷，鹊鸟迎人。联翩，鸟飞貌，一作连翩。

④“试拈”句：说明诗兴勃发。

⑤“此灾”二句：意谓自己本来是窃禄尸位，得咎获罪何须其他缘由，不必深入追究。

⑥“平生”二句：是说自己因文章得罪，为声名所累，今后声名越低越好。

⑦ “塞上”句：《淮南子?人间训》：“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也？’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后其子骑此马跌伤。这句用此故事，暗喻获释出狱虽是福，但福中难免有祸。

⑧“城东”句：陈鸿《东坡父老传》载：“唐玄宗好斗鸡之戏，长安少年贾昌因善斗鸡得到宠荥，当时流传“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的谣谚。贾昌年老时，曾自言“老人少时，以斗鸡求媚于上。”这里用“不斗少年鸡”，表面是不搞逢场作戏，实际是表明自己决不投当局所好，邀欢取宠。

⑨“休官”句：陶潜曾为彭泽今，辞官归隐后家贫无酒。这里意思是个人家贫，暂时不能休官。

⑩“隐几”句：这句以维摩自况，谓自己心服佛法。维摩，维摩诘，佛教大师，他以法喜（佛家语，闻佛法而喜）为妻。隐几，凭依几案，指读书写作，成为职业病。

?“堪笑”二句：作者自注：“子由闻予下狱，乞以官爵赎予罪，贬筠州监酒。”这里咏此。苏辙当时任著作郎签书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判官，应天府唐时为睢阳郡，故称之为“睢阳老从事”。投檄，进奏。筠州，今江西高安，故曰“向江西”。

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

其一

何年顾陆丹青手①，画作朱陈嫁娶图。

闻道一村惟两姓，不将门户买崔卢②。

其二

我是朱陈旧使君③，劝耕曾入杏花村。

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

①顾陆：指顾恺之、陆探微，两人是晋代名画家。丹青手，指画师。这里用顾陆比况赵德元。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卷上载：赵德元，五代前蜀人，“攻画车马、人物、屋木、山水、佛像、鬼神。”画有《朱陈村图》。

② “不将”句：意谓不向高门大户攀亲。崔卢，是六朝时代的大贵族，六朝极重视门第。寒门同门阀高的家族通婚，必须多费资财，人称买婚。

③ “我是”句：作者自注：“朱陈村在徐州萧县。”苏轼曾任徐州知州，故云“旧使君”。

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①，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②，诗人例作水曹郎③。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④。

①为口忙：语意双关，是说因谋生糊口而做官，也暗寓为口快笔锐而得咎。

②逐客：受贬谪的官员。员外：定额以外的官员。指自己被安排任检校水部员外郎。

③“诗人”句：前代诗人多有任水曹郎的，如梁代何逊、唐代张籍、宋代盂宾于等。水曹郎，隶属于水部的郎官。

④ “尚费”句：作者自注：“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此句谓：枉费官家支付薪俸。宋代官吏薪俸，部分以实物折抵，检校官多用官府酿酒用剩的酒袋折抵。

东坡八首（选四）

其一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

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①。

独有孤旅人②，天穷无所逃③。

端来拾瓦砾④，岁旱土不膏。

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

喟焉释耒叹，我廪何时高⑤。

其二

荒田虽浪莽⑥，高庳各有适⑦。

下隰种秔稌⑧，东原莳枣栗⑨。

江南有蜀士⑩，桑果已许乞。

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

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

家童烧枯草，走报暗井出。

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其四

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

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

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

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

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

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

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筥。

我久食官仓，红腐等泥土?。

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

其五

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

桑柘未及成?，一麦庶可望。

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

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

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

再拜谢苦言21，得饱不敢忘。

①“岁晚”句：谓年终难得劳动的收获。

②孤旅人：作者自谓。

③无穷：《札记?王制》：“天民之穷而无告者也。”

④端来：须来。

⑤廪（lǐn凛）：粮仓。

⑥浪莽：零乱荒芜。

⑦庳（bēi）：低下。

⑧粳徐(jīng tú京徒）：稻子。

⑨东原：指低平之地。莳：栽培。

⑩蜀士：指王文甫。王氏嘉州犍为人，居对岸武昌，苏轼谪居黄州，常同他往来。

?鞭横逸：竹鞭到处伸张。

?规：规划，设计。

?瓢饮：喝水。《论语》写颜渊清贫，有“一箪食，一瓢饮”之语。

?“毛空”二句：意谓下过毛毛雨春泽阴暗，稻苗充水农民高兴。作者自注：“蜀人以细雨为雨毛，稻初生时，农夫相语稻针出矣。”

?“秋来”二句：意谓稻穗沉重，把稻秆压得东倒西倾。

?蚱蜢：一种类似蝗虫在土中能跳的小动物。作者自注：“蜀中稻熟时，蚱蜢群飞，田间如小蝗状，而不害稻。”

?红腐：形容粮食发霉。

?此味：指新打稻谷的美味。

?桑柘（zhè蔗）：桑树柘树，叶可养蚕。

?“君欲”二句：谓放牛羊有利于丰收。

21苦言：犹忠告。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①，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②。

江城白酒三杯酽③，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④。

① “东风”句：意指城中春色较迟。

② “人似”二句：感叹人们寻春及时，往事难返。

③ 酽（yàn）：酒味浓

④“故人”句：意谓无需老友设法将自己调离黄州贬所。招魂：楚辞篇名。

红梅①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②。

诗老不知梅格在③，更看绿叶与青枝④？

①《红梅》三首，这一首最好。第三、四句，许多人认为是咏红梅的绝唱，也是许多人画红梅的佳题。此亦元丰五年作。

②玉肌，犹如说玉容。

③诗老，指他的前辈诗人石曼卿。他的《红梅》诗“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句。格，风格。

④更，岂能。这句话是说怎么能从“绿叶”“青枝”来看梅花？

琴诗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东坡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①，自爱铿然曳杖声②。

①荤确：指石块突露、险峻不平。

②曳杖：牵引手杖。

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①，香雾空濛月转廊②。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③。

①袅袅：形容微风吹拂。泛崇光：摇动海棠雅致的光泽。

②香雾：指海棠的香气。空濛：迷茫飘渺。

③“只恐”二句：《冷斋夜话》卷一谓此二句化用《太真外传》故事。“《太真外传》曰：上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子。妃子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据说花卉午后逐渐萎缩，“花睡去”含花朵萎缩之意。

别黄州

病疮老马不任靰，犹向君王得敝帷①。

桑下岂无三宿恋②，樽前聊与一身归③。

长腰尚载撑肠米④，阔领先裁盖瘿衣⑤。

投老江湖终不失⑥，来时莫遣故人非⑦。

① 病疮”二句：以老马自喻，谓老病不能任事，还能从皇帝那里得到一官半职，维持生计。不任靰（jī），受不了马络头的捆缚。敝帷，破旧的帷幔。帏与帷通用。

②“桑下”句：意思是对黄州颇感留恋。

③“樽前”句：谓独将樽前只身奔赴汝州。牛僧儒《席上赠刘梦得》诗：“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樽前现在身。”樽前一身，用此意。

④“长腰”句：意味自己还吃着黄州稻米。当地人称梗米为“长腰米”。这句实际是“撑肠尚载长腰米。”

⑤阔领”句：意思是先准备好宽领的服装。盖瘿衣，汝州（今河南临汝）饮水中缺碘，当地人多得粗劲病，常穿宽领衣。瘿（yǐng影），病理名。

⑥ 投老”句：意谓到老归隐江湖，自信不失时机。

⑦ 来时”句：意谓将来不会遭故人非议。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次荆公韵四绝（选三）

其一

青李扶疏禽自来①，清真逸少手亲栽②。

深红浅紫从争发，雪白鹅黄也斗开。

其二

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③。

细看造物初无物④，春到江南花自开。

其三

骑驴渺渺入荒陂⑤，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⑥。

①“青李”句：写所种植物枝叶繁茂。扶疏，枝叶分披貌。禽自来，指来禽，俗称花红、沙果。

②“清真”句：用王羲之比王安石。李白《王逸少》诗：“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王羲之，字逸少，因曾任右军参军，又称毛六军。

③“斫竹”二句：意谓斩削竹林，穿过花丛，踏破绿苔前来赏花，小诗正为植花栽树而作。斫（zhuó浊），砍削。桤（qī欺），木名。

④“细看”二句：意谓造物（上天）并未用有万物，春天到来花自开放。郭象《南华真经序》：谓庄子“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此化用其意。

⑤渺渺：形容荒野旷远。陂（bēi杯）：山坡。

⑥劝我”二句：意谓早应买田金陵，卜邻定居。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三首

其一

十年归梦寄西风①，此去真为田舍翁②。

剩觅蜀冈新井水③，要携香味过江东④。

其二

道人劝饮鸡苏水⑤，童子能煎莺粟汤⑥。

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其三

此生也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⑦。

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⑧。

①“十年”句：意谓多年前就有弃官归耕的念头，可惜未能实现。熙宁七年（1074）苏轼通判杭州时曾在宜兴购置田产，有卜居宜兴之意。熙宁八年章惇寄给苏轼诗，有“君方阳羡卜新居，我亦吴门茸旧庐”之句，即指此。从那时到本年苏轼放归阳羡（即宜兴），恰为十年。

② 此去”句：言此次将如愿归田。田舍翁，指老农。

③ 觅：更觅。蜀冈，竹西寺山上有井，其水味如蜀江，号曰蜀冈。

④ 味：指蜀冈水。过江东，指赴常州。

⑤ 鸡苏水：一种饮品。鸡苏，草名，即水苏。

⑥ 莺粟汤：莺粟，名罂子栗，可以煮粥。

⑦大有年：丰收年。《谷粱传·宣公十六年》：“五谷大熟，为大有年。”

⑧“山寺”二句：这两句诗后来曾给苏轼带来很大麻烦。据《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二载：元祐六年八月，侍御史贾易指控苏轼此诗“以奉先帝遗诏为‘闻好语’”，“诽怨先帝，无人臣礼”。（按神宗赵顼死于元丰八年三月五日）苏轼于元祐六年八月初八上《辩题诗札子》，辩解说：“臣于是岁三月六日，在南京闻先帝遗诏，举哀挂服了当，迤逦往常州，是时新经大变，臣子之心，孰不忧惧！至五月初间，因往扬州竹西寺，见百姓父老十数人，相与道旁语笑，其间一人，以两手加额云‘见说好个少年官家’，其言虽鄙俗不典，然臣实喜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又是时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浙间所在丰熟，因作诗云……臣若稍有不善之意，岂敢复书壁上以示人乎？又其时去先帝上仙，已及两月，决非山寺归来始闻之语。”

泗州除夜雪中黄师是送酥酒二首（选一）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①。

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②。

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③。

使君半夜分酥酒④，惊起妻孥一笑哗。

① 春流咽咽：写河水凝结成冰，流动冷涩不畅的样子。

② “逐客”句：自谓谪贬黄州以来生活清苦和转徙不定。

③ “孤灯”句：写夜长未眠，灯烬结花。杜甫《独酌咸诗》：“灯花何太喜，酒绿正相亲。”

④ 酥酒：酴酥酒，即屠苏。

登州海市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

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①，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②。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③。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④。

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⑤。

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⑥。

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⑦。

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⑧。

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⑨。

① 云海：指无边的云层。

② “岂有”句：谓哪有真的关阙、宫殿。《九歌·河伯》：“紫贝阙兮珠宫，”指神仙所居。

③ “敢以”句：谓岂敢为满足耳目之欲来麻烦神力。

④ “人间”二句：意谓人间的收获都是经主观努力取得，那么世外无物由谁来主宰。

⑤ “率然”二句：意谓自己冒昧地求看海市，没有遭到拒绝，这证明过去的困厄并非天罚。

⑥ “潮阳”二句：以韩愈有幸看到衡山诸峰来自况。韩愈因谏迎佛骨，曾被贬为潮州刺史，其《歇衡岳庙隧宿狱寺题门楼》诗云：“我来正值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须叟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紫盖连延接天柱，石癝腾郑堆祝融。”紫盖、天柱、石癝、祝融都是山峰名，衡山七十二峰，终年在云雾中不易看到，这次韩愈能够看到，喜出望外，写了上面这首诗。

⑦ “自言”二句：这两句说并非韩愈的正直感动山神，不过是造物哀怜他生活坎坷，让他观赏一次衡山诸峰，言外之意是说海神怜惜苏轼穷愁潦倒，让他见一见海市。龙钟，潦倒貌。

⑧ “斜阳”二句：写海市忽已不见，而海面上只有碧波无边，像青铜镜一样澄澈平整。

⑨ “新诗”二句：意谓诗写的再好，也不能阻止海市随风幻灭。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其一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①。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②。

其二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③。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④。

①“竹外”二句：写桃花稀疏，春水初暖，鸭鹅戏水。“鸭先知”，显示出画面中鸭子游水的妙趣。

②“蒌蒿”二句：写野草遍地，河豚初现。蒌（lóu）蒿，草名。河豚，鱼名，此鱼出产于海，春江水发，始沿江上行，因此近海处先得，江南二月方见河豚。

③依依：形容互相眷恋。

④“遥知”二句：写归鸿富有感情，仿佛通晓情理，为了不致碰上北方的风雪，还要在江南作半月停留。朔漠，指北方沙漠地带。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选二）

其一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①。

岂徒不见人，嗒然遗其身②。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③。

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④。

其二

若人今已无⑤，此竹宁复有。

那将春蚓笔，画作风中柳⑥。

君看断崖上，瘦节蛟蛇走⑦。

保时此霜竿，复入江湖手。

①“与可”二句：言其用意专一。

② 嗒然”句：言其物我两忘。

③其身”二句：谓与可把全部精力注入艺术，达到身心与绿竹融合为一，故能创作出高妙的绘画。

④“庄周”二句：意谓当今没有庄子那种人，谁还懂得这神似的美

⑤若人：彼人，指文同，元丰二年文同没于陈州。

⑥“那将”二句：意谓谁用拙劣的笔触，将挺拔的绿竹画成摇摆的柳枝。

⑦“瘦节”句：喻指绿竹长势兴盛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其一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诗画本一律①，天工与清新。

边鸾雀写生②，赵昌花传神③。

何如此两幅，疏淡含精匀④。

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⑤。

其二

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

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

双翎决将起⑥，众叶纷自举。

可怜采花蜂⑦，清蜜寄两股。

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⑧。

悬知君能诗⑨，寄声求妙语。

①“诗画”句：意谓诗情画意如出一辙。苏轼在作品中屡屡表达这种艺术见解。如《韩干马》：“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

②边鸾：《唐朝·名画录》：“边鸾，京兆人也，少攻丹青，最长于花鸟折枝。”写生：描绘实物。

③赵昌：北宋画家，字昌之。

④“何如”二句：称扬王氏画艺出众，着色清淡匀称。

⑤“谁言”二句：谓一朵红色反映出无限春光。

⑥“双翎”句：写雀鸟起飞。决，急速。

⑦可怜：可爱。

⑧“春色”句：谓画面充盈春光。毫楮：笔、纸。

⑨悬知：猜想。 

与莫同年雨中饮湖上

到处相逢是偶然， 梦中相对各华颠①。

还来一醉西湖雨， 不见跳珠十五年②。

① 华颠：头顶花白。

② “还来”二句：意谓许久远离西湖，这次回来如醉如痴地欣赏西湖雨景。跳珠，雨落湖面的景象。苏轼熙宁七年离杭州通判任，距本年已经十五年、以前在杭所作《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诗曾有“白雨跳珠乱入船”之句。

赠刘景文

荷尽已无擎雨盖①，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②。

①擎雨：托雨。

②是：一作最是。

送子由使契丹①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

  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②识凤麟③。

沙漠回看清禁④月，湖山应梦武林⑤春。

单于⑥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⑦！

① 元祐四年（1098）8月，苏澈奉召出使辽国即契丹，贺辽主生辰。

② 汉时：匈奴自称“天之骄子”。以后中国亦据此称之。

③ 凤麟：喻中国文明、人物。

④ 清禁：京中禁地紫禁城。因为苏澈是翰林学士，出入紫禁城的。

⑤ 武林，即杭州。因为作者在杭，苏辙必然怀念。

⑥ 单（读chán）于：意译即大王。

⑦ 《旧唐书·李揆传》：唐肃宗尝称李揆“门地、人物，文学皆当世第一”。后来在德宗时，李揆做会盟使，入吐蕃会盟，酋长问他：“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 李揆怕挨扣留，骗他说：“彼李揆安肯来耶！”当时苏氏父子兄弟的诗文已传诵契丹，有很高的国际声誉，这句是说不要对单于以“中朝第一人”自居，使外国知道中国人物之盛。并示意应变，怕被敌国扣留。

泛   颍

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

 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①。

吏民相笑语，使君老而痴。

使君实不痴，流水有令姿。

  绕郡十馀里，不驶亦不迟②。

 上流直而清，下流曲而漪③。

 画船俯明镜④，笑问汝为谁？

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

散为百东坡，顷刻复在兹。

  此岂水薄相⑤，与我相娱嬉。

  声色与臭味，颠倒眩小儿⑥。

  等是儿戏物，水中少磷缁⑦。

  赵陈两欧阳，同参天人师⑧。

观妙各有得，共赋泛颍诗。

①河之湄：河水岸边。《诗经·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②“不驶”句：言水流不快不慢。

③曲而漪：曲折而有波纹。

④俯明镜：俯视澄清的水波。明镜，喻指清水。

⑤薄相：游戏，吴语方言，一作白相。

⑥“声色”二句：意谓声色富贵作弄世俗小人。炫，炫惑。

⑦磷缁：指受环境污染而磨损变黑。《论语·阳货》:“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韦应物《秋集罢还途中作谨献寿春公黎公》诗：“何以酬明德，岁晏不磷缁。”

⑧“赵陈”二句：谓与同游的四位友好共同参验自然人事的妙谛。

送襄阳从事李友谅归钱塘

 居杭积五岁①，自意本杭人。

故山归无家，欲卜西湖邻。

良田不难买，静士谁当亲。

  髯张既超然②，老潜亦绝伦③。

 李子冰玉姿④，文行两清淳。

归従三人游，便足了此身。

  公堤不改昨⑤，姥岭行开新⑥。

幽梦随子去，松花落衣巾。

① 积五岁：苏轼熙宁四年除通判杭州，凡三年；元祐四年任知杭州，凡二年，居杭共五年。

② 髯张：字秉道，苏轼友人。

③ 老潜：指道潜师，即参寥子。

④ 李子：指李友谅。

⑤ 公堤：苏轼当年所筑，人称公堤。

⑥ 老岭：杭州当年山岭名。

东府雨中别子由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

前年适汝阴①，见汝鸣秋雨。

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②。

今年中山去③，白首归无期。

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

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④。

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

重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⑤。

① “前年”句：写元祐流年因受贾易等弹劾请求外任，被派知颍州，八月往汝阴（即颍州）。

② “去年”二句：苏轼元祐七年二月改知扬州，八月被召还京师。广陵，即扬州。

③ “今年”句：元祐八年黄庆基等弹劾苏轼“行制诰，公然指斥先帝时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八十四）苏轼乞外任，六月除知定州，定州战国时为中山国地，故云“中山去”。

④ “客去”四句：以上四句是作者告别苏辙的话，隐寓苏辙的处境也并不安稳。客，指苏轼。主人，指苏辙。

⑤ “重来”四句：写苏辙别情依依。

慈湖夹阻风五首（选二）

其二

此生归路愈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

 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①。

其五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

  且并水村欹侧过②，人间何处不巉岩③。

① 墟落：村落。

② 并：紧靠。欹(qī欺)侧：倾斜不平貌。

③ 巉岩：形容山路险峭不平。

十月二日初到惠州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①。

吏民惊怪做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

苏武岂知还漠北②，管宁自欲老辽东③。

岭南万户皆春色④，会有幽人客寓公⑤。

①“欣然”句：谓欣喜地感到新丰有些眼熟。新丰，广东惠州市有新丰县。又据刘歆《西京杂记》卷二载：刘邦之父居长安思念故乡，刘邦为了满足他的乡情，特仿效旧居，构建新丰，“忂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途，亦竞识其家。”

②“苏武”句：谓苏武难以预料能否从漠北归还。此以苏武难归自喻。

③“管宁”句：谓管宁自愿定居辽东。此以管宁安居远边自况。辽东，郡名，古属幽州，辖境相当当今辽宁东南。

④岭南；五岭山之南，泛指两广一带。春色：指酒。作者自注：“岭南万户酒。”

⑤“会有”句：谓当会有高雅人士招我饮酒。寓公，指寄居外地的贵族或闲散的无权的官史。

荔枝叹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①。

颠坑仆谷相枕藉②，知是荔枝龙眼来③。

飞车跨山鹘横海④，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贱血流千载⑤。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⑥。

我愿天公怜赤子⑦，莫生尤物为疮痏⑧。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⑨。

君不见武夷溪边栗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⑩。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休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①“十里”二句：写汉代送荔支刻不容缓、急如星火的情景。置，古代的驿站。堠，古代路旁的里程堡，这里也指驿站。飞尘灰，形容快马疾驰，惊尘飞扬。。兵火催，极言任务急迫。

②“颠坑”句：写赶送荔支死人颇多，有的跌入土坑，有的掉进山谷。枕籍，形容尸体重叠堆积。

③龙眼：俗名桂圆。以上四句写汉代进贡荔支情况。

④“飞车”句：写快速运送荔支。鹘（gǔ骨）一种海鸟，喻指海船。

⑤“宫中”二句：意谓为了博得杨贵妃的欢心，不知摧残了多少人的生命。宫中关人，指杨贵妃。破颜，笑貌。以上四句诗写唐代进贡荔支的情况。

⑥ 永元”四句：总写汉、唐两代进献荔支和人臣不同的态度。永元，汉和帝刘肇 的年号（89—105）。艾州，今两广南部一带。天宝，唐玄宗李隆基年号（742—756）。岁贡，向朝廷进贡（荔支）。涪（fú扶），涪州，今四川涪陵县。林甫，李林甫，唐玄宗宰相，其人“口蜜腹剑”，处处谄谀皇帝。酹（liè类）伯游，以酒洒地纪念伯游。伯游唐羌的字，为临武（在为湖南）县令，曾上书汉和帝，建议罢除荔支之贡。

⑦赤子：指百姓。

⑧尤物：指珍贵物品。疮痏（wěi伟）：疮伤，此指灭害。

⑨上瑞：上等的吉利。

⑩“君不见”二句：写丁谓、蔡襄进贡名茶。武夷，福建山名，著名采茶区。粟粒芽，武夷茶的最上等。前丁，前有丁谓。丁谓，字谓之，真宗室为参知政事。后蔡，后有蔡襄。蔡襄，字君谟，仁宗初年进士，后官知制诰。笼加，包装加封。

? “争新”二句：意谓官僚们想尽办法争新买宠，把赛茶选出的名声进贡皇帝。

?“洛阳”二句：意谓钱惟演号称忠孝人家，可惜也向朝廷贡花邀宠。姚黄花，一种牡丹名品。

食荔枝二首（选一）

惠州太守东堂，祠故相陈文惠公（指陈尧佐，仁宗朝任参知政事）。堂下有公手植荔支一株，郡人谓之将军树。今岁大熟，赏啖之馀，下逮史卒。其高不可致者，纵猿取之。

罗浮山下四时春①，卢橘杨梅次第新②。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③。

① 罗浮山：在广东省增城县东，跨入博罗县境。

② 卢橘：水果名，一名金橘。

③ 岭南：古称广东一带，在五岭之南。

纵笔

白头萧散满霜风①，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②，道人轻打五更钟。

①萧散：形容头发稀少。

②睡美：白鹤峰新居欲成，谓睡得好。

慈湖夹阻风①五首（选三）

（其一）

捍索②桅竿立啸空，篙师酣寝浪花中。

故应菅蒯③知心腹，弱缆能争万里风。

（其二）

此生归路愈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

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

（其三）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

   且并④水村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巉岩⑤。

① 慈湖夹在当途经，绍圣元年（1094）南行过此时作。

② 捍索：船桅两旁的索。

③ 菅（音jiān）蒯（音kuài）：草绳，用以编缆的。

④ 并：傍。

⑤ 巉岩：山石险峻。这里借喻人生道路上的难行。

白鹤峰新居欲成夜过西邻翟秀才二首（选一）

  林行婆家初闭户①，翟夫子舍尚留关②。

  连娟缺月黄昏后③，缥缈新居紫翠间④。

系闷岂无罗带水，割愁还有剑铓山⑤。

中原北望无归日，邻火村舂自往还⑥。

① 林行婆：苏轼白鹤峰新居的西邻，是开酒馆的。苏轼《白鹤新居上梁文》所说：“年丰米贱，林婆之酒可赊。”即指她。又信佛的老妇称为行婆。

② 翟夫子：翟秀才逢亨。留关：门不上闩。

③ 连娟：形容眼眉弯细，这里指月牙。

④ “缥缈”句：写新宅在紫山绿树的掩映中闪烁。缥缈，若隐若现的样子。

⑤ “系闷”二句：写新居环境幽美山水秀丽，可以消愁解闷。罗带水，水流盘曲如罗带。剑铓山，奇峰刺空如利剑。

⑥ “邻火”句：写与惠州近邻的亲切关系，邻里借火，村头舂米，不断往来。

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其尚在藤也。旦夕当追及，作此诗示之

九疑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①。

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日未落江苍茫。

 幽人拊枕坐叹息②，我行忽至舜所藏③。

江边父老能说子，白须红颊如君长④。

莫嫌琼雷隔云海⑤，圣恩尚许遥相望。

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⑥。

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⑦。

他年谁作舆地志⑧，海南万里真吾乡。

① “九疑”二句：写九疑山盘亘街、湘一带，苍梧郡独据中国南方。九疑山，山有九峰，绵延百馀里，在湖南南部、广西北部一带。衡，衡州，今湖南衡阳。湘：湘水，纵贯湖南省境。苍梧，今广西梧州，在中国南部。

② 幽人：幽禁之士，作者自指。

③ 舜所藏：大舜葬身之地。《史记·五帝本纪》：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

④ “江边”二句：记述江边父老对苏轼讲所见苏辙的模样。

⑤ 琼雷：琼州、雷州，两人的贬所。琼州与雷州隔海相对。

⑥ “平生”二句：意谓平生真心学道，不因穷达而有变。

⑦ “天其”二句：意谓上天把我当箕子一样，使我远流异乡。箕子，殷朝贵族，商纣的诸父，武王灭商后，被封于朝鲜。见《后汉书·东夷列传·涉》。要荒，要服、荒服，指最边远的地区。古代王都之外的地区，视距离远近分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五等，见《尚书·禹贡》。

⑧ 舆地志：古代关于地理的图书。

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

  四州环一岛①，百峒蟠其中②。

 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③。

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

 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④。

  眇观大瀛海⑤，坐咏谈天翁⑥。

 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⑦。

  幽怀忽破散⑧，咏啸来天风⑨。

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⑩。

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

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

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

 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

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

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① 四州：至海南岛的琼州、崖州、儋州、万安州。

② 百洞：指黎族居住的地方。

③ 我行二句：从琼州府城到儋州恰好走一个半月形。

④ 登高四句：写海南地理环境及引起的感慨。苏轼曾自书：“吾始至南海，环视水天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

⑤ 大瀛（ying）海:围绕九州的大海。

⑥ 谈天翁：战国时人邹衍，有“谈天衍”之称。

⑦ 太仓二句：意即中国也不过如太仓中之一的一粒米罢了。《庄子·秋水》：“北海若曰：‘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

⑧ 幽怀：愁苦幽怨的情怀。

⑨ 咏啸：长啸。

⑩ 千山二句：千山草木如 群龙鳞甲振动，万谷风声也如笙簧钟鼓齐鸣。

? 均天：天之中央。

? 青童：神仙名。

? 梦云二句：用拟人手法写云之如梦，电之入笑。好像都为诗人的诗句而倾倒。

? 妙声：既指因风声而产生的音乐，也暗指诗人的诗篇。

? 蓬莱：仙境。

儋耳山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①。

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②。

① 突兀，高耸。隘，阻塞使隘。空虚，即空间。

② 古代神话中有女娲炼石补的传说。

和陶示周掾祖谢①

游城东学舍作

闻有古学舍②，窃怀渊明欣③。

摄衣造两塾④，窥户无一人。

邦风方杞夷，庙貌犹殷因⑤。

先生馔已缺，弟子散莫臻⑥。

忍饥坐谈道，嗟我亦晚闻⑦。

永言百世祀，未补平生勤⑧。

今此复何国，岂与陈蔡⑨邻。

永愧虞仲翔，弦歌沧海滨⑩。

①陶渊明原诗题为《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时三人共在城北讲礼校书》。按，周续之字道祖，与陶渊明、刘遗民并称“浔阳三隐”。檀韶任江州刺史时，请周续之在城北讲礼校书，祖企、谢景夷参与其事，系志同道合者。

②古学舍：即小序所云城东学舍，当系昌化军郡学。

③窃怀渊明欣：暗中怀着渊明那样的造访的欢欣。

④摄衣：提起衣襟。造，到。两墊，古代有左塾、右塾之称，是为两墊。

⑤这二句云儋州民风朴野，类似东夷杞国，但学堂却能继承殷代古制。杞，春秋时国名，属东夷。东夷为殷人之后。因，继承。

⑥这二句学郡学经费匮乏，教学难以为继。古代学校主要靠政府拨置一定数量的学田，以其收入作为经费，供给师生伙食及灯油等项开支。儋州宋代农业生产尚极落后，估计学田收入不能保证，所以出现教室忍饥，学生四散的情况。

⑦ 句表示对郡学教师的尊敬，他忍饥谈道，许多道理为作者前所未闻。

⑧ 句嗟叹孔子的遭遇：虽赢得后人百世立祀，但对他生前的勤苦奔走却丝毫无补。此处有意以孔子的奔走求官同下文虞仲翔的安于海滨收徒讲学相对照。永言，嗟叹之言。永，通咏。

⑨ 蔡：春秋时国名。孔子游说诸侯，曾厄于陈蔡，作者此处是说儋州并非陈蔡，自己也不是为求官而来。

⑩ 虞仲翔：见《三国志·虞翻传》：“（虞翻）字仲翔。徒交州（今岭南一带），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弦歌，即讲学，古人通诗时以弦乐配合歌唱，故云。作者自谦不如虞仲翔，含有向他看齐之意。

和陶劝农六首（选二）

其一

咨尔汉黎①，均是一民②。

鄙夷不训，夫岂其真③。

怨愤劫质④，寻戈相因。

欺谩莫诉⑤，曲自我人⑥。

其二

天祸尔土，不麦不稷⑦。

民无用物，珍怪是直⑧。

播厥熏木，腐余是穑⑨。

贪夫污吏，鹰挚狼食⑩。

①咨：发语词。

②均是一民：都是宋朝的臣民。

③鄙夷二句：轻视少数民族，不给予教化，这怎么能算是真诚相待呢？

④劫质：劫持人质。

⑤欺谩：欺凌谩骂。

⑥曲：理亏。

⑦不麦不稷：不长麦子和稻子。

⑧珍怪：指香木之类。直：通直。

⑨播厥二句：说黎人取香的方式。播：散布，此指将树砍到，散布山中。厥：此。熏木：香木。腐余：即腐烂所剩。穑：收获。

⑩贪夫二句：，以鹰的凶猛，狼的贪婪比喻官吏对黎族人民的欺压与盘剥。挚：通鸷，凶猛。

和陶拟古九首（选二）

其五

冯冼古烈妇，翁媪国于兹①。

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②。

三世更险易，一心无磷缁③。

锦伞平积乱，犀渠破余疑④。

庙貌空复存，碑版漫无辞。

我欲作铭志，慰此父老思。

遗民不可问，偻句莫予欺⑤。

犦牲菌鸡卜，我当一访之⑥。

铜鼓壶芦笙，歌此送迎诗。

① 冯冼：即冼夫人，高凉郡（今广东电白）人，南朝、隋初岭南少数民族女首领。烈妇，建立功业的女性。翁媪，指冯、冼夫妇。

② 策勋：将功勋记载入册。此处指冼夫人在梁武帝至隋文帝时三次平定叛乱。开府，开建府署，辟置僚属。

③ 更：经历。险，动乱。易，安定。磷缁，比喻经得起考验。

④ 锦伞：美丽有彩色的伞。犀渠，犀牛皮作的甲衣。

⑤ 遗民：指冼夫人时人。偻（lóu）句，地名，产龟，因以称占卜的龟甲。

⑥ 犦（bó），肿领牛。犦牲，用肿领牛作祭品。

其九

黎山有幽子①，形槁神独完②。

负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③。

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④。

翛然独往来，荣辱未易关⑤。

日暮鸟兽散，家在孤云端⑥。

问答了不通，叹息指屡弹⑦。

似言君贵人，草莽栖龙鸾⑧。

遗我吉贝布⑨，海风今岁寒。

① 幽子：幽居而不同流俗者。

② 形槁：形容枯槁、憔悴。神完，神气完足、健旺。

③ 儒衣冠：儒生打扮。

④ 孔颜：孔子及弟子颜回。

⑤ 二句写黎山幽子不受儒家礼法拘束，荣辱了不关心的心态。翛（xiāo），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子。

⑥ 孤云端：指深山。

⑦ 指屡弹：叹息时弹指作声之状。

⑧ 贵人：尊贵之人。龙鸾，龙凤。皆指东坡。草莽，草野之地指儋州。

⑨ 二句写黎山幽子虽然语言不通，却能关心诗人的冷暖。遗，赠。吉贝，即海岛棉（锦葵科，棉花之一种），非今人所言红棉树或爪哇木棉。

和陶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并引

儋人黎子云兄弟，居城东南，躬农圃之劳。偶与军使张中同访之①。居临大池，水木幽茂。坐客欲为醵钱作屋②，予亦欣然同之，其名屋日载酒堂③。用渊明《始春怀古田舍》韵。

其一

退居有成言，垂老竟未践④。

何曾渊明归，屡作敬通免。

休闲等一味⑤，妄想生愧靦⑥。

聊将自知明，稍积在家善。

城东两黎子，室迩人自远⑦。

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反。

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

其二

茅茨破不补，嗟子乃尔贫⑧。

菜肥人愈瘦，灶闲井常勤。

我欲致薄少，解衣劝坐人⑨。

临池作虚堂，雨急瓦声新⑩。

客来有美载，果熟多幽欣。

丹荔破玉肤，黄柑溢芳津。

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

鴃舌倘可学，化为黎母民?。

① 张中：开封人，中进士，时为昌化军使，对东坡关怀备至。

② 醵（jù）钱：凑钱。

③ 载酒堂：用扬雄载酒问字故事以命名。后来东坡以它作以文会的场所。

④ 敬通：东汉人冯衍字敬通。

⑤ 休闲：免职闲居。

⑥ 靦（miǎn）：害羞，不自然。

⑦ 迩：指居室相邻。远，指胸襟高远。

⑧ 茅茨：茅草屋顶。子，指子云兄弟。尔，如此。

⑨ 致薄少，给予微薄资助。

⑩ 虚堂，空敞之室，即载酒堂。

?东坡此时已有卜居城南之意，后果营建桄榔庵以居。

? 二句云黎语若能学会，我也愿作一名黎山的百姓。鴃(jué)舌形容言语难学懂。

独觉

瘴雾三年恬不怪①，反畏北风生体疥。

朝来缩颈似寒鸦，焰火生薪聊一快。

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

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②。

翛然独觉午窗明③，欲觉犹闻醉鼾声。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① 恬：满不在乎。

② 眼缬（xiè）：因眼花所生幻象。心花，比喻心情怡悦。

③ 翛（xiāo）然：悠然自得，无所系念。

上元夜过赴儋守召，独坐有感①

使君置酒莫相违，守舍何妨独掩扉。

静看月窗盘晰蜴，卧闻风幔落蛜蝛②。

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③。

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朝衣④

① 过：东坡幼子苏过。儋守，即张中。

② 蜥蜴：俗称四脚蛇。此处似指壁虎。伊威，俗名地虱。

③ 香篆：燃香时袅起的烟缕。

④ 传柑：天子宴上所赐也。

海南人不作寒食①，而以上巳②上冢，予携一瓢酒，寻诸生，皆出矣。独老符秀才③在，因与饮，至醉。符盖儋人之安贫守静者也

老鸦衔肉纸飞灰，万里家山安在哉。

苍耳林中太白过，鹿门山下德公回④。

管宁投老终归去⑤，王式当年本不来⑥。

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

① 寒食：即寒食节。自此日起，三天不生火做饭，故称寒食。

② 上已：古时以阴历三月上旬已日为上已，魏晋后改为三月初三日。

③ 老符秀才：即符林。

④ 德公：亦称庞德公，东汉隐士，隐居鹿门山。此借指符林。

⑤ 管宁：三国魏人，避难居辽东三十七年，魏文帝即位，征还郡，借言已终有归去之日。投老，到老。

⑥ 王式：汉东平新桃人。《汉书·王式传》：“诏除为博士。即至，止舍中，会诸博士共持洒食劳式。江公心疾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云云。式耻之，让诸生曰：‘我本不欲来，诸生强劝我’竟为竖子所辱。遂谢病负归。”

新居

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①。

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②。

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③。

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④。

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⑤。

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⑥。

① 散：散落，洒落。

② 寻：古代八尺为寻。寻丈，言地方狭小。

③ 逐客：作者自指。屏（píng），同摒，逐出。指诗人被逐出官舍，息于桄榔林中事。

④ 翳翳：昏暗貌。因林木茂盛蓊郁，致村巷光线不足。永，深曲。

⑤ 颖，芽。

⑥ 二句言读书自可度岁，何必为谋置田产而操心呢！俯仰，俯而读，仰而吟，读书自得之态。卒岁，终岁。二顷，即“二顷田”。

迁居之夕，闻邻舍儿诵书，欣然而作。

幽居乱蛙黾①，生理半人禽。

跫然已可喜②，况闻弦诵音。

儿声自圆美，谁家两青衿③。

且欣集齐咻④，未敢笑越吟⑤。

九龄起韶石，姜子家日南⑥。

吾道无南北，安知不生今⑦。

海阔尚挂斗，天高欲横参⑧。

荆榛短墙缺，灯火破屋深。

引书与相和⑨，置酒仍独斟。

可以侑我醉⑩，琅然如玉琴。

① 黾（miǎn）:蛙之一种。

② 跫（qióng）然：脚步声。

③ 青衿：学子穿的衣服，指邻舍儿。

④ 咻（xīu）：喧呼应和。齐咻，指读书声。

⑤ 越吟：越地歌谣。

⑥ 九龄：张九龄，唐代宰相，广东韶州曲江县人。姜子，姜公辅。爱州日南人，唐书说他“有高才，敷奏详亮，德宗器之。”两人皆出生于岭南边远地区，却能显达。

⑦ 吾道无南北，安知不生今：为学之道不分南北，安知海南不会出张九龄，姜公辅那样的杰出人物呢？

⑧ 斗：北斗星；参：参星。

⑨ 引书：持书。

⑩ 侑（yòu）:劝酒。

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①作玉糁羹②，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香似龙涎仍酽白③，味如牛乳更全清。

莫将北海金齑鲙④，轻比东坡玉糁羹。

① 山芋：即薯芋。

② 糁（shēn）:细米粒。玉糁羹，将山芋切碎和米煮成的羹。酥陀，传说中神佛的食品。

③ 龙涎：香之最贵重者。酽，味浓。

④ 金齑脍：即鲈鱼脍。

和陶与殷晋安别

送昌化军使张中①

孤生知永弃②，末路嗟长勤③。

久安儋耳陋，日与雕题亲④。

海国此奇士⑤，官居我东邻。

卯酒无虚日⑥，夜棋有达晨。

小瓮多自酿，一瓢时见分⑦。

仍将对床梦，伴我五更春。

暂聚水上萍，忽散风中云⑧。

恐无再见日，笑谈来生因⑨。

空吟清诗送，不救归装贫⑩。

① 昌化军：今海南省儋州市。宋改儋州为昌化军，领义伦（今儋州市）、昌化（今昌江县）、感恩（今东方市）富罗（今临高县）。张中，开封人，进士出身，时任昌化军使，与苏轼友善，因修葺伦江驿官舍给苏轼父子居住，遭罢官，于北归途中病死。

② 孤生句：写诗人海外孤独的谪居生活。弃，遗弃。

③ 勤：愁苦。

④ 雕题：纹面，当地黎族妇女有纹面的习惯。这里代指黎族同胞。

⑤ 奇士：指张中。

⑥ 卯酒：指清晨饮酒。古代以十二地支划分一天的时辰，卯时正好在早晨。

⑦ 小瓮二句：写张中常将自己酿的酒就分送苏轼。

⑧ 暂聚二句：以水中萍，风中云比喻二人聚散无常。

⑨ 来相因：来世相见的因缘。

⑩ 归装贫：指张中为官清廉。罢官归去时行李简单。

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①

其一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其二

总角黎家三四童②，口吹葱叶送迎翁。

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③。

其三

符老风情奈老何④，朱颜减尽鬓丝多，

投梭每困东邻女⑤，换扇惟逢春梦婆⑥。

① 被酒：即醉酒。黎子云：儋州人，苏轼在儋州的好友。黎威、黎徽，黎先觉皆黎子云兄弟。

② 总角：古代儿童将头发束于头顶。

③ 舞雩：古代求雨时祭礼的高台。《论语》记孔子让学生说志向，其他人都说治国的事，只有曾子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句是说，不要感叹天涯万里远离故乡，这里也有舞雩台上的醉人春风。

④ 符老：即符林。儋州人，是苏轼在儋州的好友。

⑤ 投梭：以梭子掷人。

⑥ 换扇：儋州民间对歌的一种风俗。歌坛上，一般只一人对一人，各执一把扇。替换歌手谓之“换扇。”春梦婆，儋州人。赵德麟《侯鲭录》：“东坡在昌化，尝负大瓢行歌田间，有老妇年七十，谓坡云：‘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坡然之。里人呼此媪为春梦婆。”

 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①

小酒生黎法②，干糟瓦盎中。

芳辛知有毒，滴沥取无穷③。

冻醴寒初泫④，春醅暖更饛⑤。

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⑥。

里闬峨山北⑦，田园震泽东⑧。

归期那敢说，安讯不曾通⑨。

鹤鬓惊全白，犀围尚半红⑩。

愁颜解符老，寿耳斗吴翁?。

得谷鹅初饱，亡猫鼠益丰。

黄姜收土芋，苍耳斫霜丛?。

儿瘦缘储药?，奴肥为种菘?。

频频非窃食?，数数尚乘风。

河伯方夸若?，灵娲自舞冯?。

归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

膝上王文度，家传张长公?。

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

① 过：东坡幼子，字叔党，服侍父亲，随迁海南。苏过先作《已卯冬至，儋人携具见饮，既罢，有怀惠许兄弟》东坡诗即用此韵。诸生：指黎子云、符林等。

② 生黎：《宋史·蛮夷传三》今儋、崖、万安与黎为境。其服属州县者为熟黎，其居山洞无征徭者为生黎。小酒法，生黎特殊酿酒法。《太平寰宇记》卷一六九《儋州》云：（生黎）“酿酒，不用曲蘖，有木曰严树，取其皮叶，捣后清水浸之，以粳酿和之，香甚能醉人。又有石榴，亦取花叶和酿酝之，数日成，酒熟则以竹筒吸之。”

③ 滴沥：指酒糟中不断渗出的酒液。

④ 冻醴（lí）：冷酒。《文选》左太冲《魏都赋》：“冻醴流澌。”王逸曰：“冻，冷也。”泫（xuàn），酒不断滴下。

⑤ 春醅：泛指美酒。饛（měng），酒具已盛满的样子。

⑥ 华夷二句：写东坡父子与当地黎族同胞饮酒的情景。华：汉族，此处指东坡父子。夷：指黎族同胞。

⑦ 里閈（hàn）:乡里。峨山：峨眉山。

⑧ 震泽：即太湖。

⑨ 安讯：平安的消息。

⑩ 犀围；犀带。

?愁颜二句：符老能使人消愁解闷，自己还可以与吴翁比寿。符老：即符林。吴翁：姓吴的儋州老人。东坡《书城北放鱼》有“城北吴氏之老，”指的正是此人。

? 黄姜二句：土芋与黄姜同煮，苍耳从霜丛中砍来。土芋和苍耳都可入药。霜丛：经霜之草木丛。

? 储药：语见苏轼《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病亡于金陵》：“储药如山丘，临病更求方。”

?菘：白菜。

?频频：写酒席上吃态和醉态。窃窃，语出《论衡》：“颜渊炊饭，尘落甑中，欲置之则不清，投地则弃饭，掇而食之。孔子望见以为窃食。”

?河伯：河神。若，海神。《庄子·秋水》：“河伯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已若者，我之谓也。’”

?灵娲（wā）:女娲。

?泥淖（nào）：泥潭。

?王文度：即王坦之，字文度。晋代王述的儿子。王述酷爱他，虽长大成人仍抱膝上。张长公，张释之的儿子，字长公。刚直，不苟且随和，终身不仕。苏轼此处用二人比苏过。

?戏海句：《书法要录》：王羲之书如群鸿戏海，此句苏轼用以作自己的草书。

纵笔三首

其一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其二

父老争看乌角巾①，应缘曾现宰官身②。

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其三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当祭灶③，只鸡斗酒定膰吾④。

① 乌角巾：儒生戴的头巾。

② 宰官身：说曾偶然做过官。《法华经》：“妙音菩萨，现种种身……或现居士身，或现宰官身。”

③ 祭灶：旧俗腊月二十四日送灶神。

④ 膰（fān）:祭肉。这里作动词用，即以祭肉饷我。

过黎君郊居①

半园荒草没佳蔬，煮得占禾半是薯②。

万事思量都是错，不如还叩仲尼居③。

① 黎军：黎子云。

② 占禾：占城（今越南境内）之稻。

③ 仲尼：孔子之字。这句是说，还不如闭门读书。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①，自临钓石汲深清2。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茶雨已翻煎处脚3，松风忽作泻时声4。

枯肠未易禁三碗5，坐听荒城长短更。

① 活水：流动的水。活火：旺火

② 深清：深处澄清之江水

③ 茶雨：煎茶时壶水滋滋作响，宛如雨声。一说，煎茶时茶叶漂浮如雨。脚，茶脚。

④ 松风：比喻水初沸声

⑤ 枯肠:东坡在儋州饮食匮乏，故肠中无物滋润。

别海南黎民表①

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②。

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① 黎民表：即黎子云。

② 三者：即上句所云生、死、梦三者。

儋耳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①。

垂天雌霓云端下②，快意雄风海上来③。

野老已歌丰岁语④，除书欲放逐臣回⑤。

残年饱饭东坡老⑥，一壑能专万事灰⑦。

① 倚崔嵬：依高峻的山岭。

② 霓：即双虹中色彩较淡者。

③ 雄风：凉爽之风。语出宋玉《风赋》：“大王之风。”

④ 野老：农人。丰岁：丰收的年成。

⑤ 除书：皇帝颁发赦免的诏书。

⑥ 残年二句：意谓苏轼晚年但求有一碗安稳的饭吃，就满足了。“残年饭饱”，用杜甫《病后过王倚饮赠歌》：“但使残年饱吃饭”句。

⑦ 一壑能专：语出陆云《逸民赋序》：“古之逸民，或轻天下，细万物而欲专一丘之欢，擅一壑之美。”

澄迈驿通潮阁二首①

其一

倦客愁闻归路遥②，眼明飞阁俯长桥。

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③。

其二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④。

杳杳天低鹘没处⑤，青山一发是中原⑥。

① 通潮阁：位于海南澄迈县老城西。

② 倦客：指疲倦的游人，这里苏轼自谓。归路：指北归的路。

③ 青林：即海南沿海的红树林，涨潮时则淹没，退潮时则渐渐露出水面。

④ 巫阳：远古神医、巫师。

⑤ 杳杳（yǎo）：远远模糊的样子。鹘：即隼（sǔn），属鹰科，猛禽之一种。

⑥ 青山一发：从海南岛隔海遥望大陆，青山如一丝头发。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①，苦雨终风也解晴②。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③。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④。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⑤。

① 参横斗转：谓月降落而天欲明。参、斗均是星宿名。

② 苦雨：久雨。终风：终日的风。

③ 云散二句：喻东坡本来清白，政敌之诬陷如蔽月之浮云，终于消散。

④ 空余二句：鲁叟，指孔子，上句意为现在渡海北归，不必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之叹。此句东坡以黄帝咸池之乐比拟海涛之声的神秘壮美。

⑤ 九死：频死，几死。

过岭二首（选一）

七年来往我何堪①，又试曹溪一勺甘②。

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③。

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④。

谁遣山鸡忽惊起，丰岩花雨落毵毵⑤。

① “七年”句：写连年远贬的艰辛无奈。苏轼于绍圣元年自定州贬英州，又贬惠州，绍圣四年再贬儋州，至元符三年始量移廉州，谪（zhé）居岭南，前后七年。

② “又试”句：谓又得北来重经曹溪。曹溪，在广东曲江县东南，苏轼过岭要经曹溪。

③ 江南：指虔州（今江西赣县）。

④ 翠岚：山峦间呈现的青翠的雾气。

⑤ 花雨：山岩间裹挟冰珠的阵雨。毵毵（sān三）：毛羽细长貌，这里形容细雨纷纷下落。

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①，身如不系之舟②。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① “心似”句：言心灵寂静无欲，不为外物所动。

② “身如”句：喻指漂泊不定。东坡晚年辗转奔波，自海南北归后，元符三年（1100）冬在英州得旨可任便居住，友人曾建议他卜居舒州（今安徽安庆），苏辙苦劝他定居颍昌（今河南许昌，苏辙全家居此），苏轼决计赴颍，行至仪真（江苏中部），闻朝内曾布等又倾陷元祐旧臣，东坡不愿住址邻近京都，遂决计定居常州。直到本年六月东坡还病卧在从镇江漂往常州的木船上。

东坡词选：

蝶恋花·京口得乡书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①，碧琼梳拥青螺髻②。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拼一醉③，东风吹破千行泪。

① 北固山：在镇江市北，有南、中、北三峰，北峰三面临江，回岭斗绝，形势险固。

② “碧琼梳”句：形容江水簇拥峰峦。碧琼梳，碧玉做的梳子，喻指北固山前的江水。青螺髻，螺壳状的女子发髻，喻指北固山的峰峦。

③ 拚一醉：不惜一醉。拚（pàn），甘愿，舍得。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①，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②，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③。

① 千里孤坟：言东坡在密州，与故乡眉州亡妻的孤坟相距遥远。

② 小轩：小屋

③ “料得”三句：猜想亡妻深夜为思念自己而伤怀。肠断处，孟荣《本事诗，征异》：“开元中，有幽州衙将姓张者，妻孔氏，生五子，不幸去世。”五子受后母虐待，孔氏从冢中出，题诗赠张，其中有“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之句，此化用其意。短松冈，长着小松树的冈垄，指王弗坟茔所在之地。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①。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②。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③。

    酒酣胸胆尚开张④，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⑤？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⑥。

① “左牵黄”二句：言左臂牵黄犬，右臂擎苍鹰。

② “锦帽”二句：写从猎队伍在山岗间乘马飞驰。锦帽，锦蒙帽。貂裘，貂皮裘。猎队的装束。

③ “为报”三句：谓告知围观的群众，看看本人射虎的身手。倾城，全城。孙郎，指孙权。《三国志·吴志·吴主传》：建安二十三年十月，“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废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这里作者以孙权自喻。

④ “酒酣”句：谓打猎时酒意正浓，心高胆壮。

⑤ “持节”二句：表明作者希望受到朝廷重用，以便效力疆场。持节，手持符节，符节使者所执以作凭信。云中，郡名，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冯唐，汉人。《汉书·冯唐传》载：云中郡太守魏尚守边有功，战绩卓著，后因上报战果数字略有差误，便被削职，郎中署长冯唐谏文帝不应如此对待名将武臣，文帝高兴，“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此用其事，一般认为这里以魏尚自喻。

⑥ “会挽”三句：意谓勇于抗御边敌。天狼，星名，古认为此星主贪残侵掠，这里用以代指宋朝西北边境的辽和西夏。

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①。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②，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③，且将新火试新茶④。诗酒趁年华。

① 壕：护城河。

② 寒食：节今名，农历清明前一天（一说前两天）。

③ 故国：指故乡。

④ 新火：寒食禁火，节后清明节生火叫新火。杜甫《清明》诗：“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新茶：春天新采的茶叶。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①。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②？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③。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④？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⑤。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⑦。

① “明月”二句：屈原有《天问》篇，对自然、神话等问题提出疑问。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此用其意。

② “不知”二句：托名牛僧孺（实为韦瓘作）所作《周秦纪行》：“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戴叔伦《二灵寺守岁》：“已悟化城非乐界，不知今夕是何年。”这里化用其句。

③ “我欲”三句：言想飞向月宫，又担心受不住那里的寒冷。琼楼玉宇，指月宫。不胜寒，受不住寒冷。

④ “起舞”二句：谓月下起舞清影随人，仿佛不在人间。

⑤ “转朱阁”三句：写月亮移动，转过楼阁，投向雕花的门窗，照射难眠之人。

⑥ “不应”二句：埋怨月光偏在人们离别时变圆。

⑦ “但愿”二句：祝愿健康，相距虽远共赏明月：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此用其意。婵娟，指明月。

浣溪沙五首（选四）

其二

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泅水增减，清浊相应。

旋抹红妆看使君①，三三五五棘篱门②，相排踏破蒨罗裙③。

老幼扶携收麦社④，乌鸢翔舞赛神村⑤，道逢醉叟卧黄昏。

① 旋抹红妆：匆忙的打扮。使君：指苏轼及随从。

② 棘篱门：用树枝等物编织的篱笆门。

③ 蒨罗裙：红色的丝绸裙子。蒨（qiàn欠），红色。

④ 收麦社：麦收季节的祭神活动。社，祀社神。

⑤ 乌鸢（yuán）翔舞：乌鸦老鹰围绕祭神的供品飞翔。赛神村：迎神赛会的村子。古代用仪仗鼓乐迎神出庙，周游街巷，叫赛神。

其三

麻叶层层苘叶光①，谁家煮茧一村香②？隔篱娇语络丝娘③。

垂白杖藜抬醉眼④，捋青捣麨（chǎo）软饥肠⑤，问言豆叶几时黄。

① “麻叶”句：这句写麻叶茂密，苘叶有光泽。苘（qǐng顷），麻类植物，纤维可制布匹、麻袋、绳索。苘，原作藻，或犁。

② “煮茧（jiǎn简）”句：写煮茧散发出香味。

③ 络丝娘：本为虫名，即莎鸡，俗名络丝娘。这里指缫丝的妇女。

④ 垂白杖藜：头垂白发，手持藜杖。藜杖，藜茎制成的手杖。

⑤ “捋（luō）青”句：言用青麦做干粮充饥；捋青，捋下未全熟的麦穗。捣麨（chǎo），捣碎做成干粮。软饥肠，填充空腹。软，犹饱。苏轼《发广州》诗：“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馀；”作者自注：“浙人谓饮酒为软饱。”

其四

簌簌衣巾落枣花①，村南村北响缫车②。牛衣古柳卖黄瓜③。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④。

① 簌簌（sù）：纷纷下落貌。

② 缫车：缫丝的纺车。缲（sāo），同缫。

③ “牛衣”句：此句说法不一。《汉书·王章传》载：“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牛衣，为牛御寒之物，如蓑衣之类。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二“牛衣”条，主此说。宋人另有载录谓“牛衣”原为“半依”。如曾季狸《艇斋诗话》说：“东坡在徐州作长短句云‘半依古柳卖黄瓜，’今印本作‘牛衣古柳卖黄瓜，’非是，予尝见坡墨迹作‘半依’乃知‘牛’字误也。”

④ “日高”二句：苏轼《是日偶至野人汪氏之居……》诗有“酒渴思茶漫扣门”句，所写情景与此略近。

其五

软草平莎过雨新①，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②？

日暖桑麻光似泼③，风来蒿艾气如薰④。使君元是此中人⑤。

①平莎：指莎（suō）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根叫香附子。

②耦耕：两人各执一耜（sì）并肩而耕。

③光似泼：形容桑麻叶子在日光照射下犹如泼水似的明亮。

④篙：一种野草。艾：多年生草本植物，可供药用。

⑤使君：作者自谓。

江城子·别徐州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①。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②。背归鸿，去吴中③。回首彭城④，清泗与淮通⑤。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⑥。

① “携手”二句：写与友折花道别。佳人，贤能之人，这里指友人。

② 隋堤：隋炀帝大业年间，开通济渠，沿渠筑堤，人称隋堤。溶溶：水流动貌。

③ “背归鸿”二句：写南下吴地。春天大雁飞回北方，作者自徐州南下湖州，故谓“背归鸿”。吴中，江浙一带古称吴地，湖州属浙江，故谓“去吴中”。

④ 彭城：指徐州。

⑤ 清泗：指泗水，源出山东，南下流经徐州，注入淮河。淮：即今江苏秦淮河。

⑥ 楚江东：代指徐州。

水龙吟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①。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②。背归鸿，去吴中③。回首彭城④，清泗与淮通⑤。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⑥。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①，也无人惜从教坠②。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③。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④。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⑤。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⑥。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⑦。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⑧。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① “似花”句：古诗中谓柳絮为柳花。

② 从教坠：任凭杨花坠落。

③ “抛家”三句：谓杨花离开柳枝，飘落路旁，思量起来，看似无情，却也有意。以前诗人有的说杨花无情，如韩愈《晚春》：“杨花榆荚无才思。”有的说杨花有情，如杜甫《白丝行》：“落絮游丝亦有情。”这里是说看似无情却有情。

④ “萦损”三句：把杨花想象为多情地美人，说她温柔的心肠为离思折磨，娇媚的双眼被春困缠绕，睁不开眼睛。

⑤ “梦随”三句：写杨花随风飞转，犹如美人梦中飘流，寻觅情郎，忽被莺鸣惊起。唐金昌绪《春怨》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此化用其意。

⑥ 难缀：难以收拾。

⑦ 一池萍碎：杨花变成一池零碎的浮萍。作者自注：“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苏轼《再次韵曾仲锡荔支》诗，有“柳花着水万浮萍”句。

⑧ “春色”三句：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宋初叶清臣，学道卿，有《贺圣朝》词云：‘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东坡《水龙吟》演为长（短）句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神意更远。”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①。竹杖芒鞋轻胜马②，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③。

    料峭春风吹酒醒④，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⑤。

① 吟啸：放声吟诗。

② 芒鞋：草鞋。

③ “一蓑”句：谓身披蓑衣一生出没烟雨，也任其自然了。

④ 料峭：形容风寒。

⑤ “回首”三句：言回头顾望遇雨之处，一切均已过去。萧瑟，风雨声。

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①。萧萧暮雨子规啼②。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③，休将白发唱黄鸡④。

① “松间”句：白居易《三月三日袯（bō）褉（xiè）洛滨》诗：“柳桥晴有絮，沙路润无泥。”此化用其句。

② 子规：杜鹃鸟。

③ “门前”句：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其三：“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用意与此略同。

④ “休将”句：意谓不要像古人那样感叹年华衰老、岁月流逝。白居易《醉歌示妓人商玲珑》：“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玲珑玲珑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这里反用其意。

念奴桥·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①，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②。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③。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④。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⑤，雄姿英发⑥。羽扇纶巾⑦，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⑧。故国神游⑨，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⑩。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① 大江：长江，流经湖北等地，至上海流入东海。

② 风流人物：杰出人物。

③ “人道是”句：谓人们说是周郎赤壁。周郎，指周瑜。《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建安三年孙策授

为“建成中郎将，即与兵二千人，骑五匹。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

④ “乱石”三句：形容石壁峭立，江涛汹涌，白浪重重。

⑤ “小乔”句：言周瑜娶小乔。《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载：周瑜从孙策攻取皖城，“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桥。”

⑥ 英发：谈吐不凡。

⑦ 羽扇纶巾：手持羽毛扇，头戴青丝头巾，是儒将的打扮。

⑧ “谈笑”句：写轻松地击败敌军。樯橹，指曹军的战船。有的版本樯橹作“强虏”，不确。灰飞烟灭，据《三国志·吴志·周瑜传》，当时周瑜采纳部将黄盖的建议，用蒙冲战舰数十艘，装上薪草，灌上膏油，裹上帷幕，诈称来降，驶向北岸曹操水军，一齐发火，火烈风猛，“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曹）军败退。”

⑨ 故国神游：即神往故国。故国，指三国的陈迹。

⑩ “多情”二句：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的倒装。

? 酹江月：酒洒祭奠江中月影。酹（lèi），以酒洒地表示祭奠。

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①。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②，何时忘却营营③。夜阑风静縠纹平④。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⑤。

① “家童”句：写家童已睡熟。雷鸣，指鼾声。

② “长恨”句：意谓身不由己，难以自主。《庄子·知北游》：“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此句隐用其意。

③ 营营：指为功名利禄奔走劳神。

④ 觳（hú）纹：比喻细微的波浪。这里觳纹平，形容风息浪平。

⑤ “小舟”二句：意谓从此弃官归隐江湖。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①。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②。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③。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④。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⑤。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⑥。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⑦。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⑧。

① “亭下”句：亭在城南，下临长江。水连空，水天相连。

② “窗户”句：形容窗户涂上了青油朱漆。

③ “长记”三句：意谓记得当年在平山堂上，靠着枕席，欣赏江南烟雨，遥望远天孤鸿出没的情景。平山堂，在江苏扬州市西北蜀冈上，欧阳修任扬州大守时所建。这里用以比况快哉亭。

④ “认得”二句：意谓面对眼前景象，体会到醉翁词句中所描绘的山色若隐若显的景致，王维《汉江临汛》诗有“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句。号醉翁的欧阳修《醉偎香》词，移用王维语，有“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之句。

⑤ “一千顷”三句：描写广阔的水面十分明净，山峰倒影其中。

⑥ “忽然”二句：写浪头掀起一叶扁舟，舟上坐着白发老人。

⑦ “堪笑”三句：意谓宋玉这人可笑，不懂得庄子风是天籁之说，硬说什么风有雌、有雄。兰台公子，指宋玉，他曾任兰台令。宋玉《风赋》写楚襄王游兰台宫，凉风吹拂，襄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也？”宋玉却谓庶人不能共享，风有“大王之雄风”、“庶人之雌风”的区别。庄生天籁，自然界的音响。

⑧ “一点”二句：意谓只要能怀浩然正气，就会享有快意的雄风。《孟子·公孙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浣溪沙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①。入淮清洛渐漫漫②。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③。人间有味是清欢④。

① 媚晴滩：妆饰晴滩。晴滩，指南山附近的十里滩。

② “入淮”句：谓流入淮河的清澈的洛涧畅通无阻。洛，指洛涧，即洛河，由安徽合肥北流，至怀远流入淮河。

③ “雪沫”二句：写在野外饮茶进餐的风味。雪沫乳花，煎茶时水面浮现的泡沫。蓼茸（liáo róng辽荣），野菜的嫩芽。蒿笋，莴苣。试春盘，开始放进，菜盘，让人尝鲜。

④ “人间”句：谓清新欢娱的生活，是人生中最有意味的。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①。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②。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③。

① 花褪残红：指春花逐渐枯萎脱落。

② “枝上”二句：写柳絮纷飞，芳草遍地，两局烘染出晚春景象。

③ “多情”句：《诗人玉屑》引《词话》：“盖行人多情，佳人无情耳，此二字极有理趣。”

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①。 夜来风叶已鸣廊②，看取眉头鬓上③。

    酒贱常愁客少④，月明多被云妨⑤。中秋谁与共孤光⑥。把盏凄然北望⑦。”

① 几度：几多次度过。新凉：一年一秋称新凉。

② 风叶：海风呼啸，纷纷落叶。

③ 看取眉头鬓上：看看眉头起皱、双鬓发白没有？

④ 酒贱：私酒。

⑤ 明月多被云妨：喻指东坡常被朝中谗臣、佞（nìng）臣陷害。妨：遮蔽，借指陷害、诽谤。

⑥ 孤光：月亮

⑦ 把盏：举起酒杯。凄然：伤愁的样子。北望，当时东坡居海南，子由居雷州，正是一南一北，隔海相望。

减字木兰花

己卯儋耳春词

春牛春杖①，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②，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③，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④。

① 春牛春杖：春牛指泥（土）牛，春杖指耕民手持犁杖侍立。

② 丐：祈求。春工：春神之造化技巧。

③ 春幡：指立春日竖立的“青幡”旗帜。春胜：古时习俗，剪纸以迎春，将红纸剪成图案或文字张。

④ 杨花：杨柳花絮。